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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之间的李安:希望这个世界不是这样
4月23日,李安走出家门,一抬头便看见对面的三层楼窗口乌泱泱挤满了人。那是台南一中,台湾中南部最好的中学之一,少年时期的李安曾就读于此。
他的学弟们见他现身,兴奋地大喊:“我要小金人!”李安则手指一处,喊话回应:“以前我就在那一班!”
这一喊,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意气,只不过这一年是2001,荣归故里的李安已经47岁。就在一个月前,他刚刚凭借《卧虎藏龙》拿下了第73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的奖项。
32年前走在这座校园里的他,却不曾有过这一刻的轻松和自信:即使请遍了名师来补习,这位校金属力学性能的表征长公子依旧成绩平平,不见起色。在台南一中的三年里,“令父亲蒙羞”的耻辱感始终悬挂在李安的心上,内向害羞的他只能每天驼着背躲着父亲走。
“反讽的是,以前我书念不好才去学电影,没想到如今反倒带回荣耀来。”
父与子
1978年,刚服完兵役的李安,考上了伊利诺伊大学的戏剧导演专业,远赴美国开始了求学之路。这次留学,是李安在读台湾艺术专科学校时与父亲立下的约定。对于两父子来说,“留学”不仅是一个约定,更是一种妥协。
与寻常人家偏疼幺儿不同,在李家,最受宠爱的是长子李安。李家这个大儿子得来十分不易,妻子怀胎七月时跌了一跤差点儿没流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发现脐带勒住了他的脖子,连产科医生都说还好没窒息。孩子的父亲给他取名为“安”,说是为了纪念家乡江西德安,以及自己渡海来台时乘坐的“永安号”,但未必没有期盼儿子平安长大的寓意。
在成长过程中,李安却没有得到名字的护佑,反倒多灾多病。药罐子一般养到了高中,身体转好了,成绩却变差了。他连续两年参考却都没考上大学,自认不是读书的料,最后违背父亲的意愿进入了台湾艺术专科学校。
那时候的艺专校舍十分简陋,李安的父亲第一次送他去学校时,看见小小的一间宿舍里挤了七个床位,老鼠正沿着柱子乱窜,难过得话都说不出来,回家还大哭了一场。第一学期快结束时,李安的父亲问他:“要不要重考?”
彼时在艺专发现并沉迷于戏剧魅力的李安答道:“我觉得我是属于这方面的!”
对李安父亲这种传统读书人来说,和“戏”沾1. 采取力传感器实现对实验机实验力的无惯性丈量边的都是取悦人的、上不得台面的工作,可儿子态度笃定,他只得退让一步:“我有个条件,毕业以后留学。”
他期待着儿子能从海外拿到一个戏剧博士学位,回来当一名教授,达成他“光宗耀祖”的希望。
然而艺术的大门已经向李安敞开。在伊利诺伊大学拿到戏剧学士学位后,李安不仅没有继续攻读博士,反而向纽约大学电影研究所递交了申请,立志要成为一名电影导演。因为他的一意孤行,失望的父亲在20年间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一百句。
让李安没有想到的是,纽大毕业之日,就是自己失业之始。因为手头拮据和无颜面对父母,从1980年到1990年的整整十年时间里,他没有回过台湾一次。
“自悲自叹歹命人,父母本来真疼惜,让我读过几年书,毕业之后头路无,暂时来卖烧肉粽……”他害怕自己像闽南歌《烧肉粽》里唱的那样,为一时生计而荒废了才华,最后卖一辈子烧肉粽,于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妥协去谋其他出路,只去剧组打一点看器材、当剧务的零工,大部分时间都待业在家写剧本,这一待,就是六年。
这六年里,撑起整个家的是李安聪明独立的妻子林惠嘉。两人都对俗套十分厌烦,因此一场简单的婚礼也办得错漏百出,令专程从台南赶来参加婚礼的李安父母十分难过愧疚。
双亲引以为憾的这场婚礼,两位新人倒浑没当回事儿,不止如此,其中许多细节,几年后都被李安原封不动搬入剧本,成为了日后助他一举夺下柏林金熊奖的电影《喜宴》。
《喜宴》讲的是不敢向父母坦白性取向的“乖彭怀安乖仔”伟同为了搪塞催婚的父母,与一位女生协议假装结婚、举办婚宴的故事。表面上看,这是一部同性恋喜剧,但其中的内核却是父与子的冲突,那个在孝顺与真我之间左右为难的,分明不是男同性恋主角,而是十几年来一直梦想做导演的李安自己。
当李安凭借简·奥斯汀改编电影《理智与情感》入围多项奥斯卡、闯进好莱坞主流电影圈时,父亲对他说:“小安,等你拍到五十岁,应该可以得奥斯卡,到时候就退休去教书吧!”
只是他终究没有等到这一天。2004年,李安五十岁那一年,他的父亲李升在台湾去世。
东与西
《饮食男女》所浮现的中西冲突,到《卧虎藏龙》时翻上台面,它是延迟发作,因为《饮食男女》我正要面对后续问题时,刚好去拍西片,我开始去面对另一个问题:中国人拍西方文艺片。
李安刚转入公园国小时,就体验到了一番十足的“文化冲击”。
课堂上师生间的对答十分模式化:“对不对?对!”“懂不懂?懂!”“有没有问题?没有!”
在老师问到有没有问题时,刚转学过来的李安举起了手,结果全班同学都瞪着这个二百五,仿佛在质问“你怎么敢举手?”后来他果然不敢了。
在此之前,他就读的小学是一所美式启发教育的学校,教学以引导小孩子思考为主,鼓励学生提问;之后转入的这所,推行的是日式填鸭教育,体罚、挨打、照本宣科,一切以升学为重。
“从小我就身处文化冲击及调适的夹缝中,在双方的拉扯下试图寻求平衡”,李安自己这样总结。
这只是学习上的冲击。待到他成为一名电影导演,真正意想不到的挑战找上了门来:有制片人请他执导英国才女演员艾玛·汤普森打磨了四年的名著改编剧本《理智与情感》。
李安十分犹豫。
外语片、年代剧、明星参演、纯商业模式运作,任何一点都够当时只拍过华语独立电影的他喝一壶的,更何况这些令人发怵的条件一齐砸下来。心里打着退堂鼓的他,却在进了一次电影院之后改变了主意:
那是一部标准的好莱坞商业巨制,却烂得令人生气,看完这部电影,李安想道:“干!那些人都能拍大制作,我们为什么不能?!”
当然,这个决定也不是全然的一时意气。
早在读到艾玛写的剧本时,主角两姐妹的设定与发展已经打动了李安。理性的姐姐与感性的妹妹最终在自己的身上发现了从前未曾发掘的另一面,这让李安联想到了中国的“阴阳相生相克”,简·奥斯汀在原作中表达出的人的两面性与复杂微妙,意外地与中国古代哲学思想相通。
因为这一分相似,李安决定接受这份挑战,尝试以一个东方导演的视角,去诠释一个西方的故事。
他在片场受到了很大的阻力。他想要尝试中国画留白式的构图,受到摄影师质疑;主演追问为什么男女主角真情流露的镜头他只遥遥地拍一个背影……关键是,所有质疑他的人,英语都比他好、都更了解英国文化、更熟悉简奥斯汀。
这一幕蓝战士让他仿佛置身当初那个小学,面对着满屋子提出尖锐问题的演张绮瑶员,李安不再是当年被鼓励提问的小孩,如今,他是那个需要去解决疑惑的老师。
结果,等到《理智与情感》拍完,李安不止学到了大量西方艺术、文学、历史方面的知识,英语口语更是大有长进。
这部电影也成为了李安导演生涯中豁然开朗的新篇章。不止是斩获BAFTA、奥斯卡等多项大奖,也不止是全球收入两亿多美金的票房,他证明了自己在“父亲三部曲”那样温吞水的中国伦理亲情之外,也能拍好西方电影,在东西方两种文化它由中国高份子新材料研究领域的知名研究专家——中国工程院蹇锡高院士主导之间,并不是只能被动地承受拉扯、勉力平衡,它们同样也像阴与阳,可以互相推动、循环往复,让艺术生生不息。
台与陆
满洲里2001年那个奥斯卡之夜,在所有的采访与庆祝结束后,李安与大陆制片人刘二东道别时,隔着车门抱头痛哭了一场。
《卧虎藏龙》是李安第一部在大陆拍摄取景的电影,也是他第一次使用两岸三地混合军、第一次在各种气候地形与天气条件下拍摄影片,其中艰难与之前的影片不可同日而语。提名奥斯卡时,《卧虎藏龙》代表的是台湾,李安还专程去函向大陆方解释奥斯卡提名的地区以导演为标准,唯恐被人掺入政治因素。
“旅美台湾外省第二代”,这是李安如今的身份,也揭示了他的尴尬所在。
他出生在一个逢年过节需要跪拜长辈的传统书香家庭,在台湾接受现代教育长大,为了追求心中的理想几十年来长居纽约,无论是生养他的台南家乡,还是文化上的故土大陆,相去万余里,哪一个他都很熟悉,哪一个他也都渐渐陌生了。
这又是一个典型的老好人李安式困境,沉浸在艺术创作中、两边都割舍不下的他只好对人说,“我不是搞政治的人。”
念着26年前立捧《推手》为他打开电影之路的恩义、数位电影圈好友力邀的情谊,李安放下了手头正在紧张筹备的电影,费时费力动用人脉关系为今年的金马奖奔走,说服了许多明星影人携带作品前来参加,最终报名影片达到667部,远超上一届的576部,出席率达到95%,李安功不可没。
只是他付出了几个月操办起来的华语电影圈盛事,由于会场内外、线上线下的连番闹剧而成为了一场笑话。
剑拔弩张的两岸电影人,几天不停歇的络骂战,变着法子蹭热度的媒体……原本应该是盛会主角的获奖作品及影人们,被掩盖在了这一地的鸡毛中,无人问津。
这距离李安所设想的,华语电影人们围坐在一起其乐融融讨论艺术交流心得的场面,相差岂止太远。世事纷乱如滔天浊浪,哪容得下艺术家在岸边独善其身。
最后,在寥落的金马晚宴会场,李安苦笑着对说:“希望这个世界不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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